久別重逢,思君更甚;數載不見,已感不同。嗨,花園街,很久不見了。
這次我是跟媽來的,街口是兩檔水果攤子,刺眼的橘黃色燈光,照射在各式各樣的水果上,閃耀著。從前我不知道這些燈是用來幹嘛的,而現在,還是不知道。
「阿妹!好久不見囉!跟媽媽來買東西啊?真乖喲!」
是那個總是笑咪咪的大嬸,曾是滿頭青絲的她,現在連白髮都有了。我連忙笑著打招呼。真是意想不到,她還記得我,好像一切都沒變,還是當年的花園街,還是當時的我。
還記得當年我跟媽來買水果,身高還只剛剛碰到桌子。所有店鋪都那麼大,所有人都那麼高。我踮起腳尖,僅僅瞧見木桌子上的白色發泡膠,以及上面的紅色箱頭筆痕跡。我只好使勁把頭往上仰,定睛往生果堆裡盯著看,恨不得把頭都堵進去。老闆娘看我一副饞樣子,就送我顆蘋果,還替我削了皮。我狼吞虎嚥地處理了那蘋果,它可多汁香甜,於是我便吃得狼狽不堪,汁都滴到地上了。看我吃的那麼歡快,於是我媽也買了好幾個回去。
走了一段路後,我才憶起想問我媽什麼,於是道:
「剛才那些燈泡是來幹嘛啊?」
現在的我,對這些細節已無心考究,理所當然也不會再問。我爸愛吃蘋果,於是我媽也買了好幾個,我偷偷地從紅色膠袋中取出一個,打算邊走邊吃。
再走進去,便看到熱鬧的人群。有一對夫妻甜蜜地手牽手依偎在一起,旁若無人地呢喃細語,然後摟在一起,羡煞旁人,多難得,至少我爸媽不會這樣做。身邊又經過一對姊妹花,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麼,突然不顧儀態地咧開嘴角發出一陣大笑。此時,有孤身一人的少年逆向而行,他穿著普通的襯衫牛仔褲,聽著耳筒,毫無目的地遊蕩。他垂著眼簾,不知道在想什麼,與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;但沒有他,整個畫面彷彿又不完整。而我,咬著手中爽脆的蘋果,竟感覺以前的好像甜些,現在的都不好吃了。
突然,一聲吆喝在喧囂中響起。是某間賣絲襪的鋪子的大鬍子老闆用大聲公叫賣着:
「買三送一啊!靚女唔好走寶啊!」
其他的攤位也不甘示弱。然後,花園街又更熱鬧了。
一路走過,我好像發現它有什麼地方不同了,但又說不出所以然。依舊是吵鬧如麻雀的人群,千奇百怪的攤檔。我媽走到一個賣睡衣的攤子,有兩個大大的竹籃,籃中有兩堆各式各樣的衣服,欄杆上亦掛滿睡衣、休閒裝等。媽一邊在堆積如山的衣服中尋寶,一邊跟那穿著破舊白背心(可是故意用漂白水洗過的)的老頭一搭沒一搭地聊天。
「欸,我睇得出鋪裡頭好逼啊!」
「唉,以前重可以放响外邊。」他踢了踢地上的紙皮箱。
「係囉,以前重可以放外邊,而家又話防止火災,又話立法,都唔可以放嘢出去咯。」
我突然驚覺,對啊,難怪我總覺得怪怪的。從攤檔看出去,發現店鋪間的空隙變大了,店與店之間已不用再踮起腳跟跨過,街景從空隙中看得一清二楚。我的眼光穿過人群,又彷彿看見當年店挨着店的老模樣。裝有貨品的紙皮箱,總是在店與店中間橫臥著。小時候,媽忘形地購物時,總說:
「阿囡,等我一陣!」
於是,為了解悶,我,還有其他處境相若的孩子,總愛把紙箱當作阻礙物,玩起障礙賽或狙擊賽。「砰!」時光的流彈從我們指尖射出,從此一去不返。我們曾肆意歡笑,被絆倒時大哭大鬧;又有時候,我們拿著肥皂泡故意對著紙箱吹,留下一個又一個水印,作點惡作劇。突然,母親的一聲呼喚,叫我們走了,於是我們便屁顛顛地跟著她走了。
「走了。」
「哦!」
思緒切回現在,也許一切的對話沒變,但只是剩下我孑然一身。我終於體會何謂事過境遷。
我們繼續走,天色開始昏暗,夕陽西垂,為天色添上一抹妖異的美。途中,我們經過不同種類的店,有賣趣怪假髮的,在樓上賣婚紗的,有賣內衣的。此時我們經過一個賣小玩意兒的鋪,媽此時已滿載而歸,心情大好,我眼尖地發現那裡有肥皂泡賣,我立即像兒時一樣跑過去,跟媽說,「媽你等我一下,一下就好了。」我連忙拿起紅色樽身、綠色蓋的肥皂水,此時老闆跟我介紹了其他玩意:黃綠色的水槍、黃色的竹蜻蜓、可愛的膠小鴨,但我還是一一回絕了,因為我已統統不適用了。雖然,偶爾可以撒一下小嬌,滿足一下童心;但大多時候,我還是要長大,成熟。
買到後,我不顧旁人眼光,自顧自地吹起肥皂泡來。泡泡倒影著我身後的街道,千姿百態的攤鋪在泡泡裡面,折射出七彩的光澤。突然,嘴角不小心碰到了圈圈,下意識地舔了舔,苦澀極了,由嘴角蔓延到心底,再傳到脾肺內,擴散到四肢。就如我的成長一樣,它用那麼美麗又苦澀的方式告訴你,一切都是會變的,你已回不去了。
我望向地面,除了微微還能看見被大火燒過的痕跡外,兒時的回憶連尺寸之地也沒留下。輕快地跳過幾個水坑後,我踏出花園街,深深吸了一口夾雜汽車廢氣香煙味道的混濁空氣。然後被嗆得一直在咳。緩過氣後,我輕輕抒出一口氣。聽著熱鬧的聲音,竟感覺歲月靜好。
「媽,現在的蘋果都不好吃了,肥皂泡也不好玩了。」
「你長大了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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